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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抹滅的過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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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抹滅的過去(下)

這時她才發現,紀元徽今日穿著一身月白色衣衫,頂束冰藍色發帶,腰間環著一根白玉帶,足踏銀靴,矜貴十足。其實他身上衣物一直都價值不菲,哪怕已經換了好幾身,也都是品質上乘的錦衣華服,無一例外。只是他常跟在紀玢譽身後,光芒都被掩蓋,反做了他人陪襯。

難怪裴琬琰會說,她如何配得上了。

此刻紀元徽向她走來,周遭人等紛紛忘我視之,那小二跟李成更是一臉的匪夷所思。

“紀元徽,你來了。”柳雲立刻上前勾住他手臂,反身望向那兩人,“紀元徽紀少主,你們不會不認得吧?都說我是跟紀宗主一塊來的了。”

紀元徽低頭望向被她勾住的手,本如止水的心湖掀起一片漣漪。

眾人興許不認得紀元徽,但只看他這身穿著打扮,即知他非尋常人等,絕對有資格往樓上去。

先前招待紀玢譽的店小二恰在此時趕了過來,“這兒出什麽事了?”滿臉堆笑地望向紀元徽跟柳雲,“二位客官怎麽親自下來了,有何吩咐知會一聲就是,小的一定立馬辦到。”

另一小二立時顏色大變,連鞠三躬:“小的有眼無珠得罪了女俠,還望女俠寬宏,饒過小的這回。”

李成也呆住了,他想不到柳雲竟真能搭上朱雀門的人,還與其少主如斯親密,實在是難以想象她是如何泥巴地裏翻身一朝飛上枝頭的。

柳雲冷哼一聲,委委屈屈地對紀元徽道:“方才我想回樓上去,他非說我不夠格,攔著我不許我上去,我都報上身份說了我是紀宗主的屬下了,可他們就是不信,還要把我趕出去。所幸你及時趕到,否則你就要到外頭去尋我了。”

紀元徽呆楞楞道:“怎會有這種事?”

那小二嚇得丟了魂一般,幾乎要跪地求饒,顫巍巍道:“小的知錯,小的知錯,小的該死!”說著便自扇了一巴掌。

後邊趕來的店小二與他穿著略有不同,衣裳花色相近,但顏色更鮮亮些,頭上戴的小二帽瞅著也更有質感些,想來位階要高一個層次,當下便斥責道:“混賬東西,這等貴客你也敢得罪,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身份,也敢吆五喝六、自作主張,後果你擔得起麽?仔細你的飯碗!”

小二背都直不起來了,連連道歉,聲音裏漸漸帶有哭腔,想來是怕極了丟飯碗,又要自甩耳光之際,柳雲擺擺手道:“行了行了,我自不與你一般見識,這下我能上樓了吧?”

誰人謀個生計都不容易,砸人飯碗這種缺德事她最不想幹。

小二忙道:“能能能,女俠若有需要,小的喊人來一同擡女俠上樓都成。”

柳雲哧的一笑:“那倒不必。”轉而望向紀元徽,“我們回去吧。”

周圍看熱鬧的人越發多起來,她並不想作為戲角兒受人關註,只想趕緊回去。

紀元徽沈著地應了一聲,因為他和柳雲一樣不喜惹是生非,引人註目,可他又有心為柳雲出氣,眼看柳雲自行解決了麻煩,他也就順意而為了。

從紀元徽出現開始,柳雲就沒有正眼瞧過李成一眼,直到與之攜手離開,也未曾分給他丁點註意。

李成眼睜睜看著柳雲借紀元徽耍威風,更暗暗盯著他倆一同消失於階梯之上,去到他不可逾越的高處,那座典雅而古樸的樓梯好似一道分水嶺,將他與他們隔開,生來命好之人也就罷了,可柳雲憑什麽?憑什麽柳雲也能高他一等,輕而易舉地跨越階層?

昔日仰望他而不可及之人,而今竟不把他放在眼裏,這跟把他踩在腳下有何分別?這一時刻裏,他雖身處光亮之中,周圍人來人往,各個有頭有臉,他躋身其列本該知足,可他內心的惡念卻在陰暗中如藤蔓般瘋狂滋長,盤根錯節。

好啊柳雲,沒想到,你也有今日。

回秋水廂的路上,紀元徽狀若無意地道:“那人是誰啊?”

柳雲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指的是誰,原來他註意到了:“李成,曾給我介紹過活幹,包括何哲欽也是我通過他才認識的。”

當初她在巷尾給人洗碗時,李成偶然經過註意到她,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搭話,也不知圖個什麽,柳雲只當他是吃飽了飯沒事幹尋個消遣。彼時已經入夜,柳雲要等到飯館打烊才能幹完活回家,李成非要賴在那兒她也沒轍,原本也懶得理會,可聽他說起附近有個什麽活兒輕輕松松就能掙個幾十兩銀子,來錢快又不費時費力,兩眼便不由自主地亮了亮。

柳雲早知世上不會有白撿便宜的事,即使有也落不到她頭上,可還是多嘴問了一句。

李成立馬來了勁,不著邊際地說了許多,卻都不說到點子上,竟就這般耗到柳雲收工。

柳雲覺著他不靠譜,便使計甩開了他,繞遠路回了租住的小破屋,誰知第二天他又來了。

被這樣一個小人纏著委實不是什麽好事,可李成偏偏找準她急需用錢的弱點,一再引誘,柳雲最終還是上鉤了。可當柳雲知道他所謂的掙錢,實則是裝神弄鬼地騙錢時,柳雲便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且不說她沒有騙人的天分,一旦被人識破必定沒有好下場,再說騙人錢財這種事本就做不得,李成竟還洋洋得意地說根據他多年來的行事經驗,病人家屬的錢最好騙,越是心急求醫,越舍得在神神鬼鬼的方面扔錢。

他說那種傻子的錢,誰騙不是騙,人都病入膏肓了,請哪個大夫去看都說是無藥可救了,他們還偏不死心,寧願相信神佛保佑,奇跡降臨;化錢消災,便有一線希望。可這世上哪有什麽奇跡,不過都是騙人的把戲,那錢進了別人的口袋不如進他的口袋。至於那病得快死了的人,便是真有大羅仙丹給他,他也好不了,倒不如早死早超生了,何必茍延殘喘地活著受罪。人嘛,都是有命數的,活到頭了再不想死也得閉眼躺進棺材裏。說來死後能有副棺材躺也不錯了,總比那些不得入土被野狗分食得強,總不至於變作孤魂野鬼還只有半個腦袋半條腿。

柳雲當時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心裏屬實是無比厭惡唾棄,骨子裏都滲著惡心。他這套說辭分明是說給自己聽的,連他人的救命錢都騙,這簡直不是人了!

可那時候的柳雲,竟連跟這種人撕破臉皮的底氣都沒有,她無法義正言辭地唾棄他,她害怕惹上他,可她已經惹上了。她只能強忍作嘔之念,找借口說那活她幹不了,當即便要逃離。

好在李成雖為此不滿,但看她還算聽話懂事的份上,就沒有過於為難她,只當她是剛接觸這一行業還不適應,摸不清楚其中門道,待日後慢慢調教就好了。

在李成看來,他對柳雲實在是掏心掏肺的好,要換成是別個,必定早把她賣進樓子裏了。他一心想讓柳雲跟著他吃香喝辣,什麽都教給她,內行人才懂得的道理都告訴她,幾乎沒有多少隱瞞,他實在是情深義重、世間罕存的好男人,柳雲能遇上他實在是她上輩子修來的福分,柳雲合該供他驅使,並把身子獻給他,從此死心塌地地伺候他這一個男人,做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女人之一。但只要柳雲伺候得好,能給他快活合他的意,他必不會拋棄她或是不理她,叫她孤燈冷被,獨守空房。

說來他都不禁感嘆,像柳雲這樣不頂漂亮也不多聰慧伶俐,也不夠細膩溫柔的女人,他怎麽就看上眼了,還對她如此寬容忍耐?興許就是緣分吧。

再後來,柳雲刻意吐露自己想借一筆大錢用用,李成想了想便說白虎門下有個叫何哲欽的在黑市放貸,利高得嚇人,她要不怕死就去借吧。他沒想到柳雲真去借了,柳雲這一借就跟白虎門扯上了關系,為防將來被連累,他只得遠離了柳雲,他反而還擔心柳雲陰魂不散地黏上來。

但事實證明他這擔心純屬多餘,柳雲不知有多慶幸能甩開他,又怎會主動去找他,哪怕是路上遠遠瞧見一個與他相似的人,柳雲都會嚇得立馬掉頭跑開。

怎知在這異鄉異地,他們竟能重遇,往昔的悚然與厭惡在心內不斷翻湧,柳雲深深為自己的命運感到無力,為何會有這樣的孽緣。

然而就在這時,紀元徽出現了,柳雲第一時間去到他身邊,挽住他手臂的那一刻,她感到無比的心安,陷於沼澤之中的窒息感化作滿滿的委屈,原來她也會有這個年紀本就該有的可以隨意宣洩出來的情緒和完全的信任與依賴。

當她簡單概括了與李成之間的牽連,紀元徽只是看了看她,應了一聲,沒有多說什麽。

柳雲當然不想說,在遇見紀元徽以前,她所擁有的幾乎都是不堪的回憶,僅有的一點溫暖,也只來自於已經永遠離開的那個人。

耽擱了這麽久,紀玢譽點的菜都上齊了,柳雲一進門就聞到撲面而來的飯菜香,盡管她沒什麽胃口,紀玢譽在等的人也不是她,但入座後她還是忍不住盯著近前的一盤玲瓏如意糕看。

她是真的獨愛吃主食啊。

柳雲眼巴巴地看著糕點,紀玢譽半晌不發話,只慢條斯理地喝著茶,柳雲不禁好奇起來,到底誰有這麽大面子能讓紀玢譽甘心情願地久等。

又過了一陣,連柳雲也灌了三杯茶下肚,紀玢譽仍然氣定神閑地幹坐著,不時把玩把玩茶杯,總算紀元徽猶猶豫豫地開口:“小叔,要不…”

然而他一語未畢,便有一人冒冒失失地闖進來,四人齊齊望去,來人卻是孔凡星。

紀玢譽在等的人毫無疑問不可能是他,那他怎麽找到這來了?

只聽他道:“琬琰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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